姜風淩和田勇鐵等人過了一陣子才到,姜風淩有輕功,他們沒有,唐無機又提前囑咐過他，叫他不要提前過來，他就算心裏不太樂意,當然還得聽唐無機的。

田勇鐵等人遠遠地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人,哈哈笑道：“還是唐兄弟有本事，這才多久的工夫,這些韃子全讓你給收拾了！”田勇鐵終於改了口。

“唐哥哥當然厲害！”姜風淩也遠遠地見著了，頓時拍手叫好，一個躡雲就沖了過來,唐無機沒工具收拾現場,伸手一攬，拉過姜風淩給他把眼睛蒙上了。又躡雲帶他遠離了那個大坑。姜風淩掙了兩下沒掙開，便有些不安地問：“唐哥哥，怎麽了？”

“不就是暈了幾個人嘛，這有什麽不能看得的？唐兄弟太過小心了，要我說，讓小娃娃看看才好，這樣才能長成男子漢啊。”

田勇鐵大嗓門地嚷嚷，大約是覺得唐無機此舉有些婦人之仁，待到再走近數步，看清了坑中的情景，頓時收了聲，連笑容也斂了下去。過得片刻他才喃喃：“是不該給小娃娃看……我說你讓我們帶著鐵鍁是幹嘛呢，原來……唉，哥幾個都來幫把手，把這坑給填了。”

說著一鏟子打下去就掀起一鏟子黃土，往坑裏潑去。

“我能看的。”被蒙著眼睛的姜風淩像是給自己鼓了鼓勁，微微揚起頭，他只有唐無機腰那麽高，這一揚頭和唐無機說話，腦袋就靠上了唐無機腰間五花八門的腰帶暗器圈，不少堅硬的匕柄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暗器就抵在了他後腦勺上，冰涼涼的。

“我剛過來的時候……正遇上屠殺，再可怕的場景，我都見過了。”

唐無機微微一怔。

姜風淩像是安慰自己一樣，繼續道：“爺爺說，不能因為害怕就不看，害怕就著了他們的道了。他說正是因為他們怕我們，才會殺那麽多人。他們希望我們先害怕，所以我不能害怕。”

唐無機楞了楞，他低頭看看姜風淩認真的神色，才回道：“害怕沒有什麽，無論是殺人的人，還是被殺的人，在彼此遭遇的那一刻，感到害怕是理所當然的。你還小，不好看的事不必強迫自己去看。”

“可是……”姜風淩還有點糾結，似乎還有點混亂。

唐無機的印象中，游戲外的玩家們應該處在一個相對和平的環境中，即使他偶爾會聽到玩家閑聊說起哪裏哪裏出了什麽亂子，若跟安祿山叛亂一比，跟這邊世界朝廷下達屠殺令一比，畢竟算不上什麽大亂。

所以那個世界的小孩，他們應該快快樂樂地長大，是不需要也不應該讓他們在這麽小的時候，就接觸這些。他們本沒有生在這樣的時代，不必過早地了解到這種戰爭引起的殘酷。

“可是什麽？你又不是真的他孫子，你是要回去的，你也不用考慮什麽應不應該害怕，如果害怕就說出來，這沒有什麽。你還小。”

姜風淩好一陣子沒動靜。

說了這麽久的話，唐無機才意識到自己還蒙著姜風淩的眼睛，他正要放開姜風淩，就覺手心濕漉漉的，轉過姜風淩一看，這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看樣子是控制不住掉了淚花出來。但他估計不愛哭，也有些倔，已經勉強憋了回去。

姜風淩憋了一會兒調整情緒，才說：“其實我很怕的，剛開始……天天做噩夢，睡不著，要聽到著別人的聲音才能睡著。”

唐無機忽然明白他為什麽晚上要纏著自己講故事了。唐無機摸摸他腦袋，“等你回去了，就會忘了這些不好的事。”

姜風淩猶豫著點點頭，忽然像想到什麽問道：“我也會忘了唐哥哥你嗎？我不想忘了你和爺爺。”

“你爺爺會有他自己的孫子，至於我……也許我們在游戲裏還有機會見上。”

“可我回家就玩不到游戲了。”

“那就在你哥哥家玩一玩，如果還是見不到，就等你長大了再玩。”

唐無機想姜風淩回去後就會忘了這個承諾吧。而且唐無機也不知道自己身處的游戲是不是能夠撐到一個小玩家長大，只當是安慰了。

又過了片刻，姜風淩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說：“以後爺爺的孫子就回來了嗎？他好可憐，遇到害怕的事也要不能害怕……唐哥哥，那些壞人真的是因為害怕才殺我們的嗎？就不能讓他們不害怕嗎？”

唐無機想了想，斟酌著答道：“他們的老大是因為害怕，動手殺你們的那些人有一部分是因為害怕，更多的是因為貪婪。他們希望通過殺害你們得到更多錢，更多房子，更多好吃的，即使他們自己吃不下要撐死了，也只會想要更多。至於讓他們不害怕的方法……大概得百年之後了吧。”

“為什麽？現在不行嗎？”

“這是很難的。因為像你爺爺這樣年紀的人，還沒有死絕，他們和他們的兒子，還在仇恨他們。還有你這樣顛沛流離的孫輩……也會繼續憎恨他們，所以沒有百年，是沒有辦法讓一個人數比漢人少很多，又控制了遼闊中國的族群不害怕的。他們一害怕，就只能殺戮。”

唐無機頓了頓，腦海中出現的卻是戰火連天的長安和楓華谷。他繼續道：“但這部分人其實反而不是最可恨的。他們雖然可惡，但人數太少，如果只有他們，是沒辦法對你們怎麽樣的。這種時候真正傷害你們最深的，反而恰恰是漢人自己。就像我所在的大唐，那些投奔安祿山之人，也多是心狠手辣之輩。在初期，他們蠱惑無知之人只要投靠他們，以後就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甚至假傳聖旨也是有的。他們無所不用其極，都是為了哄騙到軍力和百姓支持。但假的畢竟是假的，當安祿山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殘暴的行徑就開始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來位不正，他害怕。你說這時候，他那些投靠他的下屬會怎樣？”

姜風淩有些聽不明白，歪著腦袋想了想，才問道：“他們也會害怕？”

“沒錯，他們也害怕，他們害怕安祿山失敗被清算，但他們也得到了許多從前沒得到的，他們又想要更多，所以他們會忠於他，極力靠更血腥的鎮壓來支持他。這些人連國家和民族都能輕易背叛，自然是貪婪無比，吃了甜頭就會想獲得更多，所以會更殘暴地對待下面的百姓，不管他們的死活。”

唐無機想，他們雖然都是數據，人設畢竟是身為人類的編劇做出來的，想來這般規律，與人類世界也差不了多少。

姜風淩點點頭，似懂非懂地，他大概還要好好想想。

唐無機拍拍他肩膀，“我看土埋得差不多了，過去吧。”

“恩！”

唐無機過去了便問那名叫燕七半的老三，“這地上活著的幾人中，你最熟悉誰？”

燕七半圍著這幾人轉了幾圈：“按說是這老大我最熟悉，不過還得留著他給我們帶路，真是便宜了他！就這個吧，我和他身量差不多，又同他說過幾句話，知道此人性格最是多變，什麽情況下用什麽性格，我恐怕就連他們老大也看不穿到底是什麽性格吧？我扮了就是性格上有點差池，也不擔心被看出來。”

“行，我把你易容成這個人。”唐無機說著，把這個仰躺著的人的身體翻了過來。

這是他們此前想好的方法，要找出姜遠道，只能從他們自己身上入手。唐無機沒有充分接觸過這夥人，他自己肯定不能扮，容易露餡。最後說是讓這老三來，燕七半生性機靈，腦子靈活，之前跟這夥人打探消息，乃至安排下毒的事都是他弄的。雖然下毒失敗了，也是這三人裏最懂得臨機應變的了。

唐無機觀察了這人片刻，就從懷中和千機匣中摸出各色易容工具，所謂人皮面具，並不是真的從另一個人臉上揭下來的皮，那是由某種特殊材料制成的。他先是調好了石膏，在那人臉上敷上厚厚一層，待它幹了，定型了，才取下來。這時石膏內面已經與那人的臉一模一樣了。

唐無機又取出一層極透薄的、且密封不透氣的方塊狀薄膜鋪在石膏臉型裏側，這一層的鋪就十分考驗工藝，須得一絲一毫皺褶也沒有，不然做出來的人皮面具突然多了一兩道紋理，是很容易被人瞧出來的。

一般情況下，唐無機不需要現做人皮面具，他出任務通常都有做好的好幾張人皮面具備用。

今日既要易容成對面的人，少不得他得多麻煩一下。田勇鐵等人還沒埋完，只在那些碎屍上鋪了一層泥，這層泥上要埋的第一個，當然是燕七半要易容的這個人，免得被挖出來發現了。因此此時他們這會兒也沒別的事做，個個拄著鐵鍁看得嘖嘖稱奇。

唐無機鋪展好了這層薄膜，就取出一個小瓶子，往這石膏模具裏倒入了唐門秘制液體，用小刷子刷勻之後，就換了把毛更軟更細的刷子，從另一個方形瓷盒中用軟刷蘸出一種淡黃色的粘稠膏體鋪在液體之上。他刷得很仔細，力求薄且勻，足足刷了有兩柱香時間才算完工。另在整個石膏內面上覆上一層緊繃的薄膜，這人皮面具才算完成了大半。

唐無機抹掉額頭的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看日頭，正午了。

“唐兄弟，這就完了？”

“差不多。生火早飯吧。”

“生火造飯？在這裏？”田勇鐵面露訝異之色。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唐無機有點奇怪，中午了啊。

“可這下頭，還有幾個死人呢，這、這不好吧……要不咱們弄完了再回去吃？”

“弄完就太晚了，就這麽整吧，你們要是不習慣，我們離遠點好了。人皮面具也要用火烘的，去鎮上弄還要折返回來，不方便。對了，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山裏山雞挺多，抓點來？”

“原來如此！唐兄弟你早說嘛。想吃山雞沒問題！哥幾個可是打獵的一把好手！”田勇鐵當即吩咐去撿柴火的撿柴火，打山雞野兔的去打山雞野兔，沒多久，柴火堆就堆起來了。老二也打回了只山雞，唐無機就提議吃叫花雞，眾人均無異議。待山雞洗凈了，用荷葉包好，泥巴裹好了一看，唐無機先往哪那坑裏埋了石膏模具，少少撒了層土，就招呼他們把山雞也放進去。

田勇鐵不放心地問：“這麽做放一塊烘，不會影響了人皮面具吧”

“沒事，我一向把人皮面具和叫花雞放一塊做。”

“……”

“……”

“……”

姜風淩瞬間感覺自己心裏神一樣厲害的唐哥哥走下了神壇。

“怎麽了？”唐無機看著他們，覺得他們的反應都有點奇怪。

“哈哈沒什麽，把叫花雞放進去，坑填上土把柴火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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